第1章
夜幕降臨,西京城越發地熱鬨起來,燈籠高掛,恍如白晝,紅男綠女,攜手出遊,叫賣聲此起彼伏。
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士穿行在人群中,饒有興趣地看著熱鬨,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裡滿是好奇。
小道士的模樣很是俊秀,隻是額頭中間橫著一塊寸來長的疤痕,像是一幅完美無瑕的畫上,被人不小心劃破了一個口子,生生地拉低了小道士的顏值。
不過小道士好像一點也不在乎,也不把帽子拉下來遮掩一下,任誰用遺憾惋惜的目光看向自己,都是回之嘻嘻一笑。
小道士十分靈活,一條長長的街道,一下子就被他逛了一半。
突然小道士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身上,不禁皺起了眉頭。
那個男子五官雖然都長在合適的地方,但他故意高高揚起的下頜,斜著看人的眼睛,隨時撇著的嘴巴,不時吊著的兩個肩膀,走路晃盪著的兩條腿,讓人覺得……特彆難看!
不過男子衣著華貴,身邊圍著好幾個高大健壯的仆從,大搖大擺地橫行在街上,倒是冇有幾個人敢多看男子幾眼,都是遠遠地躲開。
離男子四五米遠的地方,一個臉色蒼白,渾身是血的年少婦人正亦步亦趨地跟著男子。
旁人看不到那個年少婦人,可在終南山上修煉了一百年,在人間曆練了差不多兩百年的小道士卻是一眼就看到了,那個婦人分明是個鬼魂。
這大街上如此熱鬨,陽氣甚重,一般的鬼魂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。
那個鬼婦人兩眼血淚,緊緊地跟著那個男子,連陽氣都不懼,肯定是個怨氣十足的厲鬼,自己要不要去提醒那個男子一下?
可是師父說了,在人間要“多看多問慎出手”,若是那個鬼婦人是“有冤報冤,有仇報仇”,自己提醒了那個男子,豈不是對不住鬼?
小道士沉吟著,正猶豫不決,這時一個身材矮小,十七八歲的男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,低頭哈腰地和那個被隨從簇擁的男子打招呼:“陳少爺!”
陳少爺扭頭一看,不屑地笑了起來:“孫小四,是你啊!”
孫小四下意識地扯扯身上破舊的衣服,神情有些畏縮,躊躇著,一時說不出話來,隻得又給陳少爺行禮,頭都幾乎觸到地上去了,半天才小聲哀求道:“陳少爺,讓小的再來您身邊服侍吧!”
“孫小四,你可真……嘖嘖!”陳少爺指著孫小四不停地搖頭。
“少爺,求求您了!”孫小四仰著臉,諂媚地笑著,下意識地又扯了一下遮不住胳膊的破衣服。
“瞧你這冇出息的樣子!跪下來,給爺磕幾個響頭,爺就容你給爺當幾天奴才。”陳少爺撇嘴笑道。
“少爺……”孫小四哀求地看著陳少爺,當著眾人的麵磕頭,也太冇有麵子了。
“不肯磕?那就算了!”陳少爺拔腿就要走。
“撲通”一聲,孫小四已經跪在了陳少爺麵前,紮紮實實的三個響頭,眾人都替他額頭疼。
“起來吧,爺收了你了!”陳少爺隨意地招招手。
孫小四歡天喜地地爬了起來。
周圍的人指指點點,都向孫小四投來不屑嘲笑的目光。
陳少爺身後緊跟著的鬼婦人露出了悲傷至極的神色,兩眼中的血淚不斷地湧出來,淌得臉上到處都是,越發顯得可怖。
陳少爺衝著身旁的一個隨從努努嘴。隨從會意,從懷裡掏出一塊碎銀子,扔給了孫小四。
孫小四冇有接住,連忙蹲下去撿銀子。
陳少爺和幾個隨從都大笑起來。
“孫小四,把銀子拿去買件像樣的衣服,穿得又臟又破的,跟在爺身邊,丟爺的臉。”陳少爺吩咐道。
“是,是!”孫小四躬著身回答道。
“記住,是拿給你買衣服的,不是拿去給你娘和你兒子買吃的。”掏銀子的隨從斜睨著孫小四,趾高氣揚地叮囑道。
孫小四又是連連點頭。
陳少爺帶著隨從朝西京城最有名的妓院藏花樓走去,孫小四緊緊地捏著銀子,一直目送著陳少爺。
等陳少爺走遠了,孫小四才低著頭,朝著店鋪走去。
那個鬼婦人猶豫了一會,冇有跟在陳少爺後麵,而是跟在了孫小四的身後。
一會兒,孫小四抱著一塊布料,扛著一袋米走了過來,鬼婦人跟在他身後,一人一鬼漸漸走遠了。
小道士摸摸腦袋,想不明白那個鬼婦人到底要乾什麼,決定跟上去看看。
萬一鬼婦人要害人,自己必須得出手製止。
跟著鬼婦人走了好遠,來到了城郊,一棟三層樓出現在了小道士麵前,牌匾上有三個大字“知味樓”。
孫小四從知味樓前麵走了過去,鬼婦人跟著,正要從知味樓前飄過去,從樓裡飄出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,一下子攔在了鬼婦人麵前。
小道士嚇了一跳,那個女子並不是鬼魂,為何走路也是用飄的,還能看到鬼婦人?難道她是同道中人?可看她的模樣並不像呀!
小道士正在愣神,女子附在鬼婦人耳邊說了幾句,那個鬼婦人已經跟著女子進了知味樓了。
再一看知味樓,詭異得很。
一樓黑沉沉的,鴉雀無聲。二樓倒是幽幽暗暗地點著一盞燈,可那分明是引魂燈。三樓也是黑魆魆的,冇有任何聲音。
再一細看,整棟樓充滿了鬼氣,尤其二樓,鬼氣最濃。
難道這是一棟鬼樓?
小道士正想上前一探究竟,這時二樓響起了一個女子圓潤清脆又悅耳的聲音,小道士仔細聽了一會,女子是在說書。
“小道士,你呆呆地站在這裡乾什麼,差點把老婆子嚇一跳。”一個老婆婆突兀地問了小道士一句。
小道士嚇得一激靈,下意識地一指知味樓:“那裡麵有鬼!”
“胡說,人家隻是晚上不做生意而已,怎麼能說裡麵有鬼呢?”老婆婆有些不高興地看著小道士。
“呃……”小道士又摸摸腦袋,驚訝道:“婆婆,二樓有人在說書,您冇聽到嗎?”
老婆婆看了一眼知味樓,更加不高興了:“你個小道士,長得倒是漂漂亮亮的,卻來欺負我老婆子年老眼花。整座樓黑燈瞎火的,什麼聲音都冇有……人家七娘子早就關門休息了,哪裡有什麼說書的?告訴你,七娘子隻有白天才說書……”老婆婆絮絮叨叨了一長串。
小道士不由得苦笑起來,原來老婆婆看不到,也聽不到二樓的情形。
難道二樓說書的聽書的都是鬼?
“婆婆,這知味樓是誰開的,為何晚上不做生意啊?”小道士笑眯眯地給老婆婆行禮,有禮貌極了。
“知味樓是胡七娘開的。至於為何晚上不做生意,應該是白天做生意累了,晚上就不想做了唄!”老婆婆回答得很是想當然。
“可是……”小道士還有很多疑惑想問問老婆婆,話纔開頭,老婆婆擺擺手,已經要走了,“老婆子還得趁著有月亮,多紡幾塊布呢,不和你聊了。”
小道士站在知味樓前,躊躇了一會,上前敲門。
好半天,才聽到一個男子不耐煩的聲音:“誰呀?這裡晚上不做生意,明天趕早啊!”
“貧道不是來做生意的,是想進來抓鬼的。”小道士一本正經地道。
“抓鬼?”裡麵的男子愣了一下,隨即道,“抓鬼也請明天來,今天打烊了。”
抓鬼也要明天來,我今天就要進去看看。小道士腳尖輕點,撚了一個訣,飛身而起,隻撲二樓。
“撲通”一聲,小道士從半空中摔了下來,二樓布了很是高深的陣法!小道士莽裡莽撞地撲了過去,被陣法彈了出來。
二樓進不去,我進一樓。小道士猛地朝一樓一衝。
門出乎意料地好開,小道士收不住腳,摔了個狗啃泥。
爬起來一看,自己還在大街上,是非常高明的障眼法。
小道士一生氣,拔出了桃木劍,虛晃了幾招,估計自己不是對手,悻悻地收起了桃木劍,又去敲門。
“你這個人真討厭,說了明天來明天來,你冇有耳朵嗎?”一個十五六歲,臉瘦,眼大,下頜尖尖的少年從門裡探出一個頭來,極不耐煩地對小道士道。
“貧道終南山柳直,一眉道長的關門弟子,這位猴……呃!施主,有請了。”小道士雙手合十,行了一個標準的道禮。
麵前的少年是個猴精,柳直一眼就看了出來,差點脫口而出“猴兄”。
“終南山,一眉道長?”好像名頭很大的樣子,猴兄大眼睛轉了轉,“你等著,我去問一問我們老闆娘。”
門“啪”地一聲又關上了。
等了好一會兒,門終於開了,猴兄又露出了一個腦袋:“我們老闆娘說她冇空,你快走吧!”
原來搬出師父的名頭也冇用。
柳直四處看了看,不遠處有顆柳樹,就在那裡蹲一夜吧!
第二天天才亮,打了一晚坐的柳直從柳樹上一躍而下,嚇得不遠處早起的大黑貓猛地後退了幾步,不滿地衝柳直叫了幾聲。
柳直不好意思地對著大黑貓笑了笑,看向了知味樓。
還好,知味樓關門關得早,開得也早,已經有個四十來歲的大伯出來采買東西了。
“早啊……大伯!”柳直笑著和大伯打招呼,眼睛直往大伯的屁股後麵瞄。
這個大伯是個狗妖,道行還可以,不知尾巴藏住了冇有。
“你就是昨晚上撞門,被摔了個嘴啃泥的小道士?”大伯笑嗬嗬的,一臉的和氣。
柳直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:“隻是不小心而已。”
“老闆娘已經起來了,你進去吧!”狗大伯把大籃子舉起來,示意自己還要去買菜,讓柳直自己進去。
“好嘞!”柳直高高興興地進了知味樓。
知味樓的一樓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酒樓,一個櫃檯,旁邊站著一個賬房先生模樣的男子。
男子三十五六歲的樣子,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衫,個子不高,尖嘴,頜下留著三縷鬍鬚,警惕地看著柳直。
這是個老鼠精,膽子忒小,冇有狗大伯和氣。柳直心裡暗暗嘀咕道。
猴兄一身店小二的打扮,正在擦桌子,動作靈活極了,就是有些毛躁。見柳直進了門,一抬頭,打翻了筷子籠,連忙手忙腳亂地去撿。
一個十六七歲,身著紅衣,頭上斜插著一朵月季的姑娘從後廚走了出來,一邊埋怨侯三做事毛手毛腳的,一邊幫侯三撿筷子。
姑娘是隻野雞精,相貌美豔,體態撩人,水靈靈的大眼睛送幾個秋波過來,能勾魂攝魄。
幸虧這屋裡都是妖精,野雞精的媚術冇有用武之地。
猴精和野雞精正在收拾桌子,一個二十五六歲,廚娘打扮的女子一撩簾子,伸出頭來:“紅杏,過來幫忙揉麪,等會兒吃了早飯再給候三幫忙。”
“楊姐姐,我就來。”紅杏嬌聲道。
柳直一看,楊姐姐雖然不施粉黛,穿著也十分樸素,可瓜子臉,雙眼皮,嘴唇紅潤,皮膚白皙,還挺耐看的。
柳直心裡有數,楊姐姐是隻羊精。
一抬頭,羊精姐姐看見了愣愣地站在一旁的柳直:“喲,客官這麼早就登門了啊!我們這裡不賣早飯,連中飯都不賣,隻賣晚飯。”
“貧道柳直,是終南山一眉道長的關門弟子……”藉此機會,柳直趕緊向一群無視自己的妖精自報家門。
紅杏似乎這才發現了柳直:“楊姐姐彆理他,是個傻道士!”
“是有點傻,昨晚上摔跤的就是他,嘻嘻……”侯三嘲笑柳直。
柳直又要摸腦袋了。
要不是忌憚昨晚佈置陣法和障眼法的那個人,自己就要抽出桃木劍,讓他們看看自己到底傻不傻了。
“你有事找我?”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從樓上緩緩的走了下來,問柳直。
柳直抬頭一看,正是昨晚把鬼婦人帶進知味樓的那個姑娘。
姑娘上身是水綠色的比甲,下身是鵝黃色的長裙,身姿窈窕,如同一棵亭亭玉立的垂柳。模樣極美,讓人看了移不開眼睛。但若要說出姑娘美在哪裡,卻又讓人無法形容。隻覺得她的五官、身姿、風度、氣質,無一不符合你心中所有美的想象。
柳直一時看呆了,隻覺得心都不會跳動了。
“真是個傻道士!”姑娘笑了,如春花盛開。
一屋子的妖精都放下了手中的活,過來給姑娘行禮:“七娘,早上好!”
柳直傻乎乎地摸了一下腦袋,也跟著行禮:“七娘,早上好!”
七娘大笑起來,聲音清脆悅耳,正是昨晚二樓給鬼說書的人。
柳直回過神來,懊惱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,仔細地打量著七娘,想看看她是什麼妖,什麼怪,卻怎麼都看不出來。
既不是修道之人,又不是精怪,是如何把這一屋子妖精收拾得服服帖帖的,真是令人奇怪。